风雨忽来。
有时天公作美,竟真是晴空一声霹雳,倾盆大雨瞬间即至。
灰茫的乌云层叠堆积,自四面八方覆压而下。朝窗外望去,入目尽是阴沉的混沌,偶有闪电穿梭如蛇,距离之近几乎触手,不啻是凡人想象中的末日之景。周遭景物则被尽数遮掩,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座酒楼。
而那声惊雷,就恰准打在徐朝客的那“九代”二字的尾音之上。
真是好气氛,最适合谈些“改变世界走向”“见证历史转折”之类的天下大事。然而,陆启明与徐朝客相顾无言许久,却一先一后绷不住地笑了起来——无他,这场景实在太像说书人醒木下的段子了。
这二位在本质上都不是性情板正的书生样的人物,平日里说件严肃的事也忍不住时常打些个岔子才自然舒适。虽然方才确实都是极认真的,但“气氛”一物过犹不及——仅仅是说几句话而已,周围却弄一番“风起云涌”、“妖里妖气”的大阵仗,叫人难免暗嫌矫情尴尬了些。这声惊雷让他们得了个由头从怪圈中跳出来,实是心旷神怡,一时间险些忘了正题。
深重的雨气自天际飘摇而来,木质的桌椅很快蒙上一层细密水珠。
陆启明起身关了这面窗户,拈了指尖的冰凉润意,笑问徐朝客道:“不遮风雨——可是这里酒家老板独到的意趣吗?”
野凉城的酒楼,尤其是这野凉第十一层的酒楼,实在很少见到不用阵法规避雷雨的了。
这时,新酒“睦月”赶巧上了。酒质清澈见底,在这阴雨天里突兀地就增了一抹亮色,仿佛收拢了冷清月光入酒。
徐朝客满了一杯自酌,举起酒壶对陆启明摇晃两下,提议道:“真不来点?”
陆启明笑着婉拒,坐下来再次开口时,却不再那般客气。“我一直以为桃山是剑道乃至人族的先行者,尚不知晓前辈也会如此自欺欺人。”
徐朝客反倒愈加起了兴致,坐直问他:“怎么说?”
陆启明轻声道:“若论武、灵之争,天下早已乱了太久。而前辈今日却只针对区区一人警告,难道不是自欺?”
“乱,可以。”徐朝客冷冷道:“但必须是时代正常变迁的‘乱’,而绝非你们外来者的导演。”
陆启明忍不住一笑,平和地道:“前辈说笑了。被选择的人是否身不由己暂且不说,更重要的事实是——难道不正是因为这类人的存在,因为某些特殊意义,当今武宗与灵盟才能维系勉强的平衡。不是吗?”
“真是各有各的说法。”徐朝客嗤笑一声,淡淡道:“你是九代,自然向着自己,毫无公正之说。”
“是我没有表达清楚。”陆启明顿了顿,道:“我之前的话,只是因为景仰隐宗韩乾山前辈的风采,才忍不住私下里越俎代庖说一些自己的看法。”
“韩乾山?八代?”徐朝客挑眉,轻笑了声道:“无论你曾经修为几何,但现在么——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试图转移话题的好。说说你自己吧。”
“我?”
陆启明含义莫明地笑笑,道:“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这句话本身很像挑衅,但陆启明的语气却又是极诚恳的。
徐朝客先不着急说话,只再饮下一杯“睦月”,等候他下文。
“出身中洲一个凡俗世家,在中武做学生和讲师,除道院外不曾与任何一家有交流——这些,前辈已经知道了吧?”陆启明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