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启明手指感受着季牧不断跳动着的脉搏,又一次停下了动作。
一时间,空旷的雪原之上,四个人像极了一张凝固的画。青衣是担心自己妨碍到陆启明,自从他说过那句话后就一直待在原处。季牧则就像被惑了心智一般,全心全意地相信陆启明是要救他,就乖乖坐等着。而乔吉在身受重创之后又被陆启明靠近季牧的举动骇住,担心自己一旦妄动就会加重陆启明下杀手的决心。
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,现在陆启明甚至连神志都不太清明。
他一直在极力压制自己,为此不得不分出绝大多数心力与自身突如其来的诡异黑色力量抗衡。然而这些力量却是随着一层层封印的破除而涌现的,是源自他本源的神魂深处,越是压抑便越是强烈。在陆启明意识到不好的时候,他已经无法停下。只因为他这段时日早已习惯隐藏自身状况,才一时没有被旁人察觉。
方才重创季牧乔吉二人亦不是陆启明的本意。
陆启明还记得季牧的用处,并没有准备提前取他性命。只可惜季牧那时说的话还是引动了他的情绪——如果是平时陆启明一定不会出手,但此时情况不好,在他心中不悦的同一瞬,就已经难以自抑地把刀掷出去了。
陆启明随后开口让季牧不要动的时候,本是准备补救回来。可是在他拔起刀之后,感受着手下这具身体充沛生命力与灵气的现在,被他勉强压抑着的冲动又再一次涌上心头。
不然索性就顺手杀了吧——陆启明脑海闪过这句话,心中本能地对这个念头充满了热切。
不,现在还不是与承渊本体挑明的时机。他连自己的异常都弄不清楚,凭何去谈胜负?
陆启明艰难地又一次找回些许理智。
何况,他隐有预感——一旦下了手,之后的事只会更加不受控制。
陆启明猛然将手收回,用力一压左臂伤口,借着痛觉再寻回两分清明。缓息片刻,他重新将沾着血迹的手探了过去;这一次则是催动规则力量。
殷红的血珠一滴滴与雪水分离,沿着曾经下落的轨迹重新融入季牧腿上伤处,断骨复原,刀口愈合,最终连衣服都没有一丝痕迹,就像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。
同样的事也在乔吉身上同时发生。乔吉感受着重新回归的力气,难以理解地望向陆启明。他不是震惊陆启明的能力,而是不信陆启明居然当真重新救回了他们。有一瞬间乔吉几乎信了之前季牧说的话——陆启明的血契还在,刚刚那一刀也真的是他无意为之。
但是怎么可能。
季牧脸上惊喜的笑容还未落下,就被陆启明抬指一点眉心,顷刻人事不知地软倒下去。
“你做了什么?!”乔吉大惊。
陆启明抬头,毫无情绪的眼睛转向了他。
乔吉本没想过陆启明能回答,但那少年竟真的开口了。
他淡淡道:“抹除这段记忆啊。”
乔吉瞳孔骤然一缩,猛地意识到了之前一直潆回在心头的诡异感——陆启明做这一切的动作,实在太过熟悉、太过自然了,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!乔吉一直不信陆启明可能日夜在他们眼前伪装不漏破绽,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,并非陆启明从未有过破绽,而是他们全部都已忘了!
陆启明知道乔吉已经意识到真相了,但那又有什么要紧?事实上乔吉已经第五次有此认知了,可惜等他被抹除记忆后再次醒来,还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陆启明压低声音咳了两声,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胸口,拾起九弦刀撑着身体站起身,抬步向乔吉走去。
乔吉对他要做什么已心知肚明,却只能浑身僵硬地维持着之前的动作,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已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桎梏,连动一根手指都是不能。
青衣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,心中狂喜、释然骤然上涌,竟激地现在才说得出声:“太好了!原来那血契根本是假的!”
这话脱口,青衣就意识到自己是又说了傻话,但也全然顾不得了。
在他心里,陆启明就是天上皎月般干净无瑕的人物,连直呼他的名字青衣都会觉得不够尊重,枉论是那季牧说的血契?那一瞬间,青衣几乎痛恨地发疯,从未对哪一个人生出过如今日这般重的杀意。万幸那不是真的!
然而紧接着,青衣却见陆启明又蓦然顿住了,心中登时一紧。
现在有这么几次,就连青衣也看出了,每次陆启明忽然停下就会有些不对;而乔吉更是趁机挣脱了陆启明的束缚,身形一晃便将昏迷中的季牧抢在怀中,拼命向后暴退而去。
陆启明初时全然没有理会,依旧僵立在地;而片刻后,他只抬头向远去的乔吉二人望去一眼,他们竟就再一次“退”回了原来的位置;再紧接着,陆启明快速抬手画了两道符,一瞬间就定在了乔吉与季牧身上。
乔吉本已暗呼吾命休矣,没想到回过神才发觉陆启明画的竟也是“护”字符——与青衣一模一样的守护符篆!
这到底是为什么?
疑问在心间一掠而过,便已被在场另两个清醒的人抛到了脑后——
只见陆启明身体蓦然一晃——
就像终于彻底无法支撑一般,少年失力地跌下、跪撑在地,背脊瘦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折断——
然而任谁都无法真的这样去想——
自陆启明身上升起的黑暗骤然间薄发开来,所至之处连山川都大片大片地被彻底吞没,方圆无数生机断绝,顷刻间天地反覆,所有都泯灭了,只余诡异扭曲的时空空洞。
无尽死寂之中,陆启明一点点睁开眼睛。他的眼前终于完全清晰了,但他却更加难以理解忽然间发生的一切。
“陆启明……”
承渊的声音缓缓在识海中响起,带着震惊,恐惧,难以置信。
“……你到底是什么?”